马赛的风景

        去马赛马拉采访只有短短两天时间，没有投入心力去拍更贴近人文生活的照片。但是带着任务来到这里的摄影师，很容易被富饶的影像宝矿所迷惑。周身艳丽大耳廓的马赛男人，眼神怯生生的放羊小孩，破败的村落，五彩斑斓的墙壁，广阔草原上的车辙，黑白相间的卷边乌云，还有风雨欲来前的低沉天空与饱和的色彩，更不要提草丛里若隐若现的大猫。

        雨季的马赛马拉没有迁徙，没有成群的动物，有的只是静谧与开阔，和更加变换莫测的天空。放眼四周，尽是不同的颜色，清晨，傍晚，午夜，晴天，阴天，雨天，每一副画面都让人难以预测，流连忘返。

        不过，身为这片草原唯一生活的人群部落，马赛人早已熟稔赚钱之道。马赛族是肯尼亚各民族里名副其实的少数民族。我们此行的司机是卡伦金人，他看到马赛族男人也是兴高采烈地去合影，与一般游客无异。马赛族人口较少，却成了非洲草原乃至肯尼亚国家的代表，与他们突出的着装与文化密切相关。司机说，正是因为鲜明的文化元素，使马赛人受到西方人的青睐，上升到国家政策方面也对他们多加支持，比如马赛人可以带着匕首去任何地方不被检查。而少数受过高等教育的马赛人，又从城市回到草原，披上已经不太熟悉的马赛布，戴起酋长帽，变成了专业向导和生意人。

        然而，最让游客震撼的，还是马赛草原上简陋的村落和房屋，一群赤脚的孩子穿着破烂，冲到村落门口好奇地围观游客，希望得到一块两块糖的恩惠，而游客入村支付的钱，美其名曰是支持贫困村落的体育和文化教育，其实都落入了长者们的腰包，孩子们的穿着，不尽是在演戏。

        至于马赛人招待客人的礼仪，舞蹈仪式表演等等，在我看来，与国内拉动经济造就少数民族文化村无异。虽然生活条件与状况是真实的，也许在歌舞中，他们脸上的笑容也是发自内心的快乐，但当这一切落入一个固定的链条，许多东西的光彩也就无从寻觅了。写下这句话的时候，我觉得自己又站在了上帝视角，对于奇异文化的猎奇心理，让“主流文化”人群迫切寻找满足自己怜悯心的出口，便与看到商机的人们一拍即合。我始终不知道，这样的模式到底是不是有益于民族文化发展和传承的正确方向，即便是在遥远的非洲，也会遇到在家乡看到的同质问题，而且这一切依旧没有答案。而作为摄影师，仿佛就是携影像画面为重的冲锋战士，发现与毁灭并行，在按掉快门的同时，几乎完全忽略影像之外的世界，到如今，伸手要钱的马赛族老人和拿起石头愤怒丢向镜头的放羊姑娘，就是这一切惩罚的开始——我们或许能给外人极大欢愉，却再难以触到马赛人的内心。

        在赴非旅行不再是少数人奢侈的今天，我们能够看到各式各样的民俗摄影，色彩浓重的肖像，令人震撼的纹理，但这些也许大部分都是假象——如果你看到一幅绝佳的马赛人肖像作品，沉浸在它的深刻与美丽之中遐思万千，那我只能遗憾地说，人们确实没有办法看到撑起每一副画面背后的金钱交易，和程式化的妆容布景。我相信也有摄影师愿意在马赛族人之间生活，与他们成为朋友（这很不容易，他们对人友好，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普遍共识），记录下真实的自然的影像，那真是这个时代的罕物，也是难得的品质。展示文化的最终目的是商业盈利这件事，已经在马赛族人之间盛传开来，而且变得天经地义，也许对于游客来说，花钱沉浸在异域风情中是理所应当，但我相信有抱负的摄影师会将这些现象视为灾难，但这或许也是寻求突破的开始。